如果連記憶都不能相信，那將會活得多悲哀？

離開龍脈後，萬俟天奇一直在觀察這個“幻境”，或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不再固執地拒絕相信這些人的話，也想試圖尋找出這些不是幻境的痕跡，可惜他的記憶完完全全被篡改，每當想要相信時，又會有另一道殘酷的“記憶”出來愚弄他，讓他的記憶越發的錯亂。

然而，不管如何，這群人似乎就將他當成他們信任的同伴，不管他如何拒絕，揍也要揍到他相信，心無旁騖地帶著他到處跑，給予他絕對的尊重和信任，沒有絲毫的隱瞞和防備。

就算是“幻境”，自己能得到這群人的信任及相護，其實也是一件十分幸運且幸福的事情。

他忍不住嘗試著想要相信他們。

他更迫切的希望，這些其實才是現實，天上海大陸仍好好的，那些悲慘的、黑暗的掙紮和困厄都不曾存在。

比起做一個被殘酷黑暗的世界逼得多疑冷酷的人，他其實心裏更羨慕因為有信任的夥伴，可以任由自己繼續保持天真單純到蠢的自己。

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能幸運地活得這般蠢的。

楚灼和火鱗盯著他看了會兒，半晌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柔和。

楚灼說：“既然如此，等尋珠哥和幻虞回來，那我們就去古潭湖一趟罷。”

萬俟天奇沒意見。

三天後，幻虞終於將幻陣布好，並教會楚開爻如何主持幻陣後，和碧尋珠等人一起回到安羅鎮。

幻虞看到楚灼，像個邀寵的小孩子，興奮地說：“主人，幻陣已經布好，我將主持幻陣的玉符交給七爺爺啦。”

楚灼摸摸她的腦袋，擡眸看向陪同過來的楚開爻，發現他的神色有些憔悴。

楚開爻聽到幻虞叫自己“七爺爺”，有些受寵若驚。

這幾天看著幻虞布置幻陣的過程，讓他見識到幻境的可怕之處，他從未知道幻術原來是這般可怕的東西，攻其不備，攻心為上，一念之差，就會陷入無數的幻境之中，無法走出來。

那一個套一個的幻境，只要主持幻境的人稍稍改變一下，又會衍生無數的幻境，教人防不勝防，莫說是星靈境的修煉者，只怕聖帝境修煉者親自過來，也要被幻境折騰得夠嗆。

不過，有這幻陣在，他日若是楚家有難，光是靠這幻陣，就能躲過一劫。

楚開爻親眼看到幻陣生成，又得幻虞親自將主持幻陣之法教給自己，心裏便琢磨開，打算將古吉鎮的戰血隊總部當成楚家的另一條後路。

楚開爻的種種想法楚灼並不知道，他誠懇地感謝楚灼為楚家所做的一切，正欲要離開，被楚灼叫住，然後告訴他，他們要離開段時間。

楚開爻心頭一緊，“你們要離開廣元大陸？”

“不是，有點事。”

聽罷，楚開爻識趣地沒多問，欲要叮囑他們小心一些，爾後想到楚灼他們的修為，哪裏需要叮囑，便笑了笑，告辭離開。

接著，他們出發前往古潭湖。

火鱗和幻虞、玄影都是第一次來到廣元大陸，而且這幾只曾經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困囿一方，算是沒什麽見識的鄉下獸，一路上都是興致勃勃的，不管看什麽都很感興趣。

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修煉城裏的美食，只要聞到好的，就要停下來買。

楚灼和碧尋珠十分淡定，由著他們，萬俟天奇也一臉深沈冷漠。

不過他深沈不了多久，就被火鱗強行打破，每每惹得他差點破功。

火鱗勾著他的肩膀，哥倆好地說：“阿奇，別這麽小氣，我們都是初來乍到，對外面的世界都很好奇，你應該多給我們介紹一下。”

說著，翻手就塞給他一袋先前在城裏買的零食。

萬俟天奇看了一眼手中的零食，將她的手甩下，冷冷地道：“你自己沒事就跑得不見蹤影，還需要我介紹麽？”

火鱗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反正人還是那個人，就是變得別扭了點，作為同伴，她是不會嫌棄他的，反而覺得這種別別扭扭的模樣還挺好玩的。

玄淵、幻虞和變成小海豹模樣的玄影蹲在一旁，一邊吃著剛才買的零食，一邊盯著他們。

楚灼坐在樹上，抱著阿炤，看向遠方，仿佛沒感覺到樹下的氣氛。

碧尋珠坐在另一邊，看著那幾只從出行後，嘴巴就沒停過的妖獸，又擔心儲備糧要不夠，等到下個城鎮，看看有什麽好東西，購買一些存著，以防萬一。

一路吃吃喝喝，像是郊游一般，很快就到古潭鎮。

未到古潭秘境開啟之時，古潭鎮十分冷清，眾人並未在古潭鎮停留，直接朝古潭湖而去。

來到古潭湖後，楚灼用靈識感覺了下周圍，發現沒什麽閑雜人等，便拿出梨花瓣，將靈力輸入進去，很快古潭湖的湖水分開，露出一條通往湖底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條通往古潭湖秘境的空間通道。

一群人走進去。

直到他們消失後，古潭湖水很快就恢覆原樣。

下一瞬，他們來到古潭湖的傳承之地的湖邊，湖邊站著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廣袖流雲，烏發披散，眉目沈斂，透著厚重的痕跡，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

時間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不管他們來幾次，依然是不變的地方，不變的“人”。

“鏡，我們回來了，又來打擾你。”楚灼朝他微笑。

她肩膀上的阿炤甩了甩尾巴，一點也不覺得打擾。

碧尋珠、玄淵紛紛朝他打招呼，火鱗和幻虞、玄影這些第一次見到他的妖獸則好奇地看著。

萬俟天奇站在後頭，一雙深沈的眸子打量這道神識幻化而成的虛影。

鏡安靜地看著他們，以他的本事，如何看不出楚灼等人的修為，心裏也有幾分驚訝他們的修煉速度，至於他們身邊突然多出來的三只妖獸，既然楚灼將他們帶過來，那便是能信得過的。

他的目光緩緩落到安靜地站在那裏用陌生又熟悉的目光打量他的萬俟天奇，很快就發現他身上的怪異之處，如古井般波瀾不興的眸子多了幾分波動。

【你們為何而來？】鏡開口道，目光沒離開萬俟天奇，【發生何事？】楚灼先是指著火鱗等妖獸，將他們介紹給他，接著將他們上回離開廣元大陸後經歷的事情一一告訴他。

鏡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的話。

其他人雖不知道楚灼為何會如此巨細無遺地和鏡說這些，但他們也識趣地沒有打斷。

直到楚灼說完，鏡若有所思地看向萬俟天奇，看得萬俟天奇有些不自在，知道“幻境”裏的自己曾經對鏡十分友好，而且曾試圖說服他跟著他們離開秘境。那時候的自己，確實是一個非常誠摯的人，對這個世界抱持著善意，對誰都是一腔真心，對鏡也是如此。

縱使鏡並非真實的人類，只是一抹上古大能留下的神識，他依然將之當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體來對待。

也是這份真誠和尊重，鏡對他們的態度看似平淡，實則已經放在心上，將他們當成朋友。

聽完楚灼的話後，鏡明白楚灼的來意，他請他們到湖心島的小屋裏坐，緩緩地道：【萬俟公子的情況有些覆雜，幻心境是十尾幻狐一族親手打造的幻器，一種高級寶器，被它篡改記憶的修煉者，很少能走出來，他這般，已屬幸運。】聽罷，楚灼明白他的意思。

火鱗問道：“鏡前輩，難道就沒有辦法幫他分清幻境和現實麽？”

鏡搖頭，【幻術千變萬化，是最難琢磨的東西，這是幻獸特有的天賦技能，人修縱使能修習幻術，也比不得幻獸本身。這幻心鏡既然是十尾幻狐打造，自是十分厲害，我等也無能為力。】聽罷，在場的人和妖獸都變得沈默。

萬俟天奇看看他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鏡是上古大能留下的一抹靈識，繼承鏡澤君的所有記憶和知識，若是連他也沒辦法，那真的是沒辦法了。

上古的修煉者雖然強大，但也不是萬能的。

鏡的視線落到他們身上，繼續開口道：【不過，秘境中有一物，或許對他有所幫助。】所有人看過來，楚灼忙問道：“是什麽？”

鏡並未回答，而是走出木屋，其他人也隨他走出來，他揮手時，湖邊出現一條空間通道，空間通道盡頭是一處空間，空間裏只有一株高聳入雲的古樹。

古潭湖秘境是由重重空間形成，除了主人外，無人知道古潭湖秘境中有多少處空間，空間裏又有什麽。甚至連進入過古潭湖秘境的修煉者也無法算清楚，上次在古潭湖秘境的試煉，楚灼他們所走過的空間也不過那麽幾個，後來因為對空間主人的尊重，他們也沒提出要看其他的空間。

當看清楚空間裏的古樹時，楚灼等人臉上都露出驚嘆之色。

他們從來沒有看過這般高大濃密的靈樹，不管是月女族栽種的古靈木，還是靈皇大陸那些撐起地下空間的靈木，都沒有這株古樹高大雄壯，無法丈量它的年輪。

它的葉子如同上好的翡翠，無一絲雜質，樹稍之間，仿佛氤氳著一層淡淡的白霧，使它更添一份神秘的靈韻。

蹲在楚灼肩膀上的阿炤瞬間擡起腦袋，目光灼灼地看著空間裏的古樹，爪子蠢蠢欲動。

楚灼和碧尋珠看到它的反應，便知這樹不同尋常，否則眼高於頂的阿炤不會對它如此感興趣。

鏡示意他們跟上，穿過空間通道，來到古樹面前。

站在古樹面前，襯得他們就像一只小螞蟻般渺小，只餘驚嘆。

楚灼知道鏡不會無緣無故帶他們過來，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樹？”

【此乃碧晴靈霧樹。】鏡的聲音依然古井無波，徐徐道：【此樹萬年萌芽，千年成長，百年結一顆果，其果有破妄滌靈之效，修煉者食之，可增長心境，破除心魔……】聽完鏡的解釋，楚灼和碧尋珠等人的神色變得嚴肅，看向這株碧晴靈霧樹的目光變得十分熱切。光是增長心境一項，就足夠世間修煉者狂熱萬分，更不用說還能破除心魔，正如鏡所說的，它對萬俟天奇現在的情況確實有幫助。

【萬俟公子的情況算是受幻術影響，可以食用碧晴靈霧果，讓他的心境增長，慢慢消除幻術對他的影響，或許有一日，他自能恢覆。】說著，鏡看向萬俟天奇，聲音依然輕淡，【萬俟公子雖受錯亂的記憶影響，但初心不變，想必心裏也有所動搖，只要萬俟公子保持初心，定能恢覆。】萬俟天奇看著鏡，心頭湧起一種覆雜的感覺。

縱使是第一次聽說碧晴靈霧樹，也能知道此樹之果有多珍貴，可這人卻毫不遲疑地帶他們過來，可見這“幻境”裏的自己做人做得有多成功，讓他無法不受觸動。

他朝鏡長揖到地，說道：“多謝鏡公子。”

鏡聽到這話，神色微動，說道：【你以前從未喚吾公子。】當時的煉丹師傻白甜極了，待人真誠，很會自來熟，怎麽親熱怎麽來，再鐵石心腸的人仿佛都能讓他捂熱。

萬俟天奇有些無措，不知道說什麽好。

幸好，鏡很快移開目光，對他們道：【這樹上的碧晴靈霧果，你們自可去摘。】楚灼等人盯著樹上的靈果，聞著那誘人的靈果香，忍不住暗暗吞咽口唾沫，也不知道這樹生長了多少年頭，那麽大一株，掛滿累累果實，簡直無法計算，讓他們瞬間有一種撿到寶的錯覺。

主人還大方地隨便他們摘。

素來厚臉皮的楚灼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鏡，這碧晴靈霧果，我們就摘一些……”

楚灼想要矜持一下，可惜她家的妖獸不懂什麽叫矜持，得到鏡同意後，早就撒丫子地朝樹上竄，一個個就像小螞蟻一般，明明用極快的速度，但在遠處的人眼裏，仍是像螞蟻移動，可見這樹有多大。

鏡看她一眼，沒說話。

看鏡這副隨他們任摘任拿的模樣，楚灼也不說什麽，鏡明顯就是想幫萬俟天奇，這也是當日萬俟天奇自己結下的善緣，那時候的傻白甜實在是太甜，被他甜過的人哪裏能拒絕？

接下來，楚灼一行人都往樹上爬，鏡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樹一層一層地往上，枝椏無數，每一條枝椏又生出無數的枝枝蔓蔓，上面長著龍眼大的碧晴靈霧果，周圍靈霧纏繞，可不正是應它的名字。

阿炤跳到一根枝椏上，擡頭就叼住一顆碧晴靈霧果，嚼嚼就進肚子。

其他的妖獸也差不多，火鱗自己吃了不夠，隨手就摘幾個丟進萬俟天奇嘴裏，萬俟天奇差點沒被噎住。

碧尋珠臉色有些黑，這群吃貨，真將這些當成尋常的東西胡亂地啃。

楚灼越發的不好意思，這碧晴靈霧果百年才結一顆果實，吃一顆就像吃了一百年的歲月，要不是這碧晴靈霧樹生長在與世隔絕的空間裏，沒有人采摘，根本無法留下這麽多果實，現在都便宜了他們。

楚灼又看一眼鏡，發現他神色淡淡的，仿佛壓根兒就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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